豐富的童年、少年生活

洪啟仁醫師（1930-2016 年）是屏東潮州人，從祖父洪老義開始就是基督徒。洪老義在市場賣豆芽菜，栽培出兩個醫生兒子。老二洪約白是洪啟仁的父親，與在幼稚園當老師的葉金蘭（葉金木牧師的妹妹）結婚，有三個兒子（洪啟仁是次子）和一個女兒。

洪約白就讀日本京都同志社大學、台灣總督府醫學專門學校（台北醫專，台大醫學院前身），回家鄉開設同仁診所，常常騎著哈雷機車和名叫Kingride 的馬兒出去看診，隨身帶著米送給窮苦的病人。他還種香蕉做香蕉乾外銷，所以後來洪啟仁的大女兒大學考上那時候大家還不怎麼認識的食品科學系時，身為阿公的洪約白很豪邁地說，去讀，阿公幫妳開罐頭工廠。

洪啟仁十歲時，與大哥洪振仁一起赴日本唸書。在東京都都立第十中學時，因為二次大戰，從台灣來的生活費無法匯到日本，在同學的父親幫忙下，兄弟倆搭船從九州到韓國，再從中國的大連、上海、廈門回到台灣。返台後，就讀屏東中學，高一到高三都是全校第一，那時他已經立志要做外科醫生。慷慨的父親、善待出外人的母親，因為常在家裡招待外國宣教師，替洪啟仁的英文打下基礎。精通日、英文，是他往後在醫學研究的助力。

洪啟仁（後排右二）與父母手足

 

學習醫學 成家生女

1948 年洪啟仁北上就讀台大醫科，最初是與大哥一起租住在萬華陳清義牧師娘家（ 馬偕牧師的長女偕媽蓮，Ms. Mary Ellen MacKay）。下課後會做代刻鋼板賺取生活費，基於興趣而勤學小提琴，時常主動跑病房練習打針、靜脈注射。升大六的暑假，與同學環島旅遊，遇到來自醫生家庭當時在第一銀行上班的陳采繁。1955 年在家鄉潮州結婚，婚後四天就入伍，在高雄左營海軍總醫院當醫官。

洪啟仁結婚照
 

洪約白在二二八事件被誣陷入獄，家人散盡家產才將他救出。白色恐怖期間，又被他人不實檢舉而遭通緝，友人郭國基勸他到台北投案並說明，才被取消通緝。此後，洪約白交代兩

個當醫生的兒子，「白袍不染顏色」，專心於醫療不要涉入政治。

1957 年，28 歲的洪啟仁到台大醫院，在嚴格的林天祐教授指導下，歷經實習、住院、總住院醫師的培訓。林天祐巡房時，對所帶的醫師無法正確回答他的問題、判讀病人的病癥，會生氣地把病歷丟到窗外，洪啟仁是少數不被責罵的人。洪啟仁在當實習醫師期間，薪資少，為了養家，會利用下班時間到馬偕醫院值夜班兼差。升上住院醫師後，常主動跑急診室幫忙；當上總醫師時，就已學會各個外科的基本手術。

 

開始心臟外科之路

洪啟仁本來是對癌症研究有興趣，林天祐建議他走心臟外科，但仍鼓勵他可以繼續參與癌症研究。

1961 年， 林天祐參訪美國時，帶回台灣第一台人工心肺機。自行組裝後，洪啟仁與同事親自到屠宰場十幾次取豬血為機器試車。接下來每週實驗兩次狗的開心實驗，洪啟仁親自繁殖、照料實驗用的狗大隊，以供應抽血需求。

林天祐
 

1963 年，洪啟仁的首例開心手術，病人是一位13 歲的女孩，第二例是一名7 歲的女孩，可惜手術都失敗。兩位女孩的身影一直留在洪啟仁的心中。那時，韓瑞福教授（Dr. George Humphreys）來台，他與林天祐討論後，決定送洪啟仁至美國受訓。當時洪啟仁已完成總醫師訓練，先到日本東京女子醫科大學觀摩，再以研究員身分前往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接受瑪姆教授（Dr. James Malm）和鮑曼教授（Dr. Federick Bowman）指導，一直到1965 年的暑假。這兩年他僅靠微薄的獎學金在紐約生活，

還發生錢不夠無法買票搭地鐵，在冬夜中走幾個小時的路回家。那時他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爸爸，在美期間，陳采繁帶著孩子回潮州與公婆同住。返台後，洪啟仁的第一刀開心手術是替一位三十多歲、有風濕性心臟病的男性病患換人工瓣膜，手術成功。之後，林天祐將台大醫院的心臟外科讓他接棒，從此洪啟仁負起台大醫院開心手術的重任。他善用一指協調（大人用食指、小孩用小指來比量肺動脈），克服手術的障礙，成為法洛手術權威。

 

人生重大里程碑

洪啟仁在心臟外科醫療的專業、培訓人才使台大醫院成為台灣心臟外科翹楚；1979 年擔任忠仁、忠義連體嬰分割手術召集人，帶領台大醫療團隊完成全球第二例三肢坐骨連體分割；擔任台沙醫療團召集人，以醫療為台灣艱辛的外交開啟轉機；接受新光集團董事長吳東進邀請，擔任新光醫院創院院長，2010 年退休被聘為榮譽院長。上述事蹟容後單篇分享。

在他60 歲時開始萌芽、想成立的心臟醫學中心，一直到他80 歲退休時，尚未能成立。〈醫者誓言—— 日內瓦宣言〉（Declaration of Geneva, 1948）是他終生誓守，放在辦公桌上的提醒。

 

要求嚴格但心溫柔的引導者

早期於台大求學、當實習住院總醫師時的微薄薪水、在美國進修的刻苦，讓後來經濟條件改善的洪啟仁，善待學生與手下的醫師。

課堂上強調「御刀心法」，教導學生要快，但是不能急，手術是藝術與科學的結合，每一刀都有道理，角度也有含意。不開不必要的刀、不輕易切除器官。開刀時，他願意擔任學生的第一助手，會指正學生，但情緒穩定，從不發火，愈緊急愈鎮定。常在手術後，帶醫生們去吃宵夜。

來自北醫、高醫、中山醫、榮總等院的醫師觀摩洪啟仁手術，在討論病例時，他會給予真誠建議、分享自己的撇步，讓其他醫師得以手術成功。自大學時代就喜歡網球，自己身兼校隊領隊，資助學生選手，外出比賽自費訂好的飯店讓他們充分休息。台大醫院的加護病房在1975年才啟用，在那之前，洪啟仁都會親自留在病床旁守候術後的病患，直到他們病情穩定。

 

洪啟仁的寶貝們

長期以來，洪啟仁清早就進開刀房，習慣整天空腹、集中注意力動手術，直到晚上回到家中，心情放輕鬆才有食慾，用一個碗公裝著食物，享受家居美食。太太總是貼心地幫他接半夜的來電，不錯過任何一個緊急開刀、過濾記者的緊迫採訪。

洪啟仁忙到連媽媽葉金蘭都說，要到台大掛門診才有機會跟自己的兒子說到話。他自己也擔心跟孩子相處時間少、親子關係會生疏，有時在晚歸的夜晚，會把熟睡中的孩子叫醒，跟女兒們自我介紹，說這是你們的爸爸。對他而言，五個女兒是比鑽石還珍貴的寶貝。幫人看病的洪啟仁，自己生病時卻要跑給孩子追、讓女兒押著他吃藥。會藉著幫忙縫女兒的尿布，練習外科手術縫合傷口的技巧。在太太的協助下開辦自家的八德外科診所那幾年，是全家一起同心經營的美好回憶。

退休後的他，依舊活躍於醫界，但是有比較多的時間與家人相處，夫婦倆、五個女兒及女婿、十個孫子，常常自己組團出遊。在創作這本繪本時，編輯群從兩次親訪洪啟仁的家人、郵件聯絡中，看出他們敬佩洪啟仁在醫學上的付出與對病人細心的關懷，不只是他們家族的丈夫、爸爸、阿公，也是台灣醫界的典範。他的一位孫子說，繪本的書名，可以叫做天下第一刀嗎？很武俠、豪邁的想法，卻也道盡了洪啟仁醫師的個性與大器。

洪啟仁全家福

 

洪啟仁的信仰

洪啟仁是一個基督徒，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他無法參與教會的服事，但是他勤作禮拜、讀聖經，尤其是照著聖經的教導疼惜艱苦人，默默地幫助貧困的病人，信仰的指引讓他生性豁達，一生能夠安穩地面對起伏與風浪。

洪啟人的教會生活

 

洪啟仁一生追求的價值

 

外界和媒體用開心巨擘、外科泰斗、創下 許多台灣第一例、1976 年完成一千例開心手 術等事實，肯定洪啟仁醫師對台灣的貢獻。

根據洪啟仁的家人、好友們的分享，其實他 不在乎這些名聲。在進行繪本創作時，與洪啟仁家人的訪談，參考陳永興醫師、林芳郁醫師、盧俊義牧師的文字資料，以及林信男醫師、賴史明醫師的協助校正資料，在此用些篇幅，將洪啟仁在意的、用心為台灣付出 的事項，簡要說明。 

第一台人工心肺機

 

為台大 院外科做的努力

專長是心臟外科的洪啟仁，1978 年接任台大外科主任，在每個醫師生涯攸關重大的升等制度中，做了重大的改革，廢除由教授投票來 決定外科住院醫師的升等，改讓同期醫師協商、共同做決定。在外科手術方面，他自己執刀或是帶領團隊進行二尖瓣置換、二尖瓣和主動脈瓣同時置換、大動脈轉位症、完全矯正大 動脈錯位等都是台灣首例的成功手術，他自己更是法洛氏四重症的權威。他將專業心得，無私地與同儕、後進分享。

 

運籌帷幄忠仁忠義連 嬰分割手術

1976年12月23日出生的雙胞胎兄弟忠仁、忠義是連體嬰。三年後的1979年9月10日，歷經 12小時的手術，終於成功地將他們分割成兩個獨立的個體。這是亞洲第一對、全球第二例「三肢坐骨連體」男嬰雙胞胎連體嬰分割手術，不是一個人或是一個科別就能完成，擔任召集人的洪啟仁，事前協調、評估，跨科別地整合台大醫院36位醫師及護理師，以接力的方式完成分割，將台灣醫療技術帶入國際水準等級。 

 

為台灣前進沙烏地阿拉伯

1980 年，台灣經歷外交風雨飄搖、成為外 交孤兒時，沙烏地阿拉伯對台灣的支持相對重要，那一年，洪啟仁擔任台沙醫療團召集人。

隔年 1981 年 6 月，在吉達執行第一例開心手術，成功後，陸續指導十例心臟手術。之後洪啟仁提出台沙醫療合作計畫的建議，讓台大醫院增派一百位主治醫師前往，以順利完成醫療團使命。這個建議獲得台灣行政院的首肯，台大醫院前後派出數百位各科的主治醫師、總醫師、護理、行政、醫技和工務同仁前往，加上吉達的阿拉伯醫師和行政人員，讓在吉達新成立的法德國王醫院順利進行醫療作業。這是洪啟仁認為最有成就感的任務。不僅完成台沙醫療合作的使命，也成為台大醫院長期以來傑出醫療和研究的主力，影響一直到今天。

 

讓財團可以為社會做更多 而參與新光醫院 

洪啟仁63歲時，接受新光集團的邀請，接 任新光醫院創院院長，自1992 年開幕後，因為信仰的緣故，他堅持財團創辦的醫院不能以營利為目的，要以財團的財力回饋社會，這個信念得到醫院董事長吳東進的支持，也讓其他的醫師願意投入新光醫院服務病患。他於2010年退休繼續擔任榮譽院長，直至2016年87歲別世。

洪啟仁將一生信守的醫者誓言——〈日內瓦 宣言〉和全家福照片同放在辦公桌上眼光所及 之處。「我鄭重地保證，自己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我將憑我的良知和尊嚴從事醫業。」 「病人的健康應為我首要的顧念。」是他自己面對掙扎或是他人有困惑來請教時，提醒自己也勉勵他人的精神。



照片提供／洪啟仁家屬